半夏小說首發

昭華的語氣不像是在詢問，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。

一個她已然確定的事實。

起靈原本略顯激動的神色在聽到她的話後突然平靜了下來。

它眼中的情緒雖只有一瞬，卻極為覆雜，令人一時間難以分辨。

或是一閃而過的震驚，或是震驚之後的平靜，又或是平靜之下的暗流湧動。

它扯了扯唇角，心中所想被昭華戳破，氣急反笑：“是我小看你了，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一些。”

昭華扯了扯唇角，回她一笑：“不敢當，只不過是恰好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而已。

“其實細想想也覺得十分諷刺，一個從來處心積慮都是為了殺我的人，沒想到到了最後，反而成了最不希望我此刻就死去的人。”

起靈垂了垂眸，語氣沈了幾分：“其實你今日也可以不來的。可是有一件事我沒算錯，我以眾生為餌，你還是來了。

“怎麽？想在死之前舍你一己之身救三界眾生？”起靈嗤笑一聲，“昭華，你別想得太天真了！

“你看看他們，這些人根本不會在意甚至感激你的付出，他們恨不得你死！於他們而言，你的存在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。你的死，不會換來惋惜不舍，只會讓他們拍手稱快，哪怕你是為了他們而死。”

昭華聽到這些話的時候，面容還是出奇的平靜，甚至臉上掛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。

這笑意看得起靈心裏發寒，它還未弄清楚這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，便聽昭華笑著說：“其實也不全然是為了他們。

“我這人呢，素來就喜歡和別人對著幹，你既然善察人心，自然知曉我的性子如何。

“如今瞧你這副模樣，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，看得我心裏實在不太痛快，因此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如此得意的。

“橫豎我都要死了，早一些晚一些也沒什麽分別，若是早死一些便能壞了你的好事，那我可是高興得很吶！”

聞言，起靈渾身一怔，難以置信地看著昭華：“昭華，你是不是瘋了？！你知不知道，若你就這樣等著暗月幽蘭重生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，至少你這副軀體或許暗月幽蘭能將其保住。

“可你若是在此刻自戕，那當初文昌元尊告訴過你的便不是在騙你！”

起靈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一般，“魂飛魄散，不入輪回，到時三界之中就真的沒你一絲氣息了！”

它的情緒沒來由的有些激動，看起來竟是真的在為昭華著想。可是昭華清楚，起靈只是不想讓她壞了它的事罷了。

昭華雲淡風輕地看了它一眼，面色不曾改變：“那又如何？”

她這一句反問真的惹急了起靈，起靈幹笑了一聲，怒道：“你想死是嗎？好，那你盡管想辦法好了！

“暗月幽蘭已經長成，此刻世間已無人能將其殺死，即便是你也不可以！

“你我都只能靜靜地等待著你體/內的暗月幽蘭將你所有的靈力精血耗盡，然後暗月重現。”

起靈說著顧自笑了起來，可是卻讓人覺得它是在用笑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慌。

不管它如何，昭華卻只是悠悠地看著它，目光帶上了三分譏諷，看起來根本就沒把它的話放在心上。

面對她這般反應，起靈的笑意漸漸冷在了唇邊。

在它微微凝滯的目光裏，昭華信手一變，一把閃著金光的匕首霎時間出現在她的手中。

“卻魔刃！”起靈驚呼出聲，而後僵硬一笑，“昭華，我說過，沒用的，暗月幽蘭已經長成，即便是卻魔刃也沒用的！”

“是嗎？”昭華卻不以為然地笑笑，“我當初查閱過魔族記載著有關暗月幽蘭的書冊，上面曾記載了暗月幽蘭的兩處死穴。

“前幾日我在幽冥閑得無聊，又將那冊子拿出來看了看，這一看不要緊，果真又讓我看出了些玄機。”

起靈的面容緊緊繃著，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了話：“什麽玄機？”

昭華見它這模樣，彎了彎唇角，不緊不慢道：“那冊子上緊挨著記載暗月幽蘭死穴之處有一塊空白，看起來極為怪異，與其說是空白，不如說是像被人用術法隱了去。

“可是無論如何，我始終無法重現那些文字。只是我顧自揣摩，能記載在那裏的，大抵也是與暗月幽蘭的死穴有關。”

昭華的話還未說完，起靈的面色已然不好，盡管它盡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，可是還是被昭華看穿了它內心的不安。

昭華接著道：“好巧不巧，我從前是不敢看我手腕上的這朵暗月幽蘭的，可是那朵花實在好看，我忍不住還是看了幾眼。

“這一看不要緊，忽的發現花型雖然已經變得完整，可是暗月幽蘭的花瓣顏色卻仍在變化，一朵一朵，那黑色變得越來越深。

“至我來時，只剩下最後一朵花瓣還未變色了。”

昭華話音落下，起靈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。它站在陣法之中，那陣法隨著它身形的晃動也猛烈地搖了一下。

昭華臉上的笑意更甚：“看來我猜得沒錯了，在這最後一片花瓣開始變色之後，便是最後一個可以殺死暗月幽蘭的機會。

“起靈，你等的也是這一刻對嗎？只有這個短暫的間隙，你才可以利用暗月幽蘭的力量達到你的目的，對嗎？”

昭華緊緊地盯著它，而後緩緩擡起手將左手的袖子挽了起來。

瑩白的手腕上，那朵暗月幽蘭透著一種淒冷的寒意，而那最後一瓣本來還未有改變的花瓣，此刻顏色卻開始一點點變深。

昭華了然一笑，目光泠然地射向起靈。

起靈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。

它沒有再浪費一點兒時間，它知道昭華心意已決，任它說什麽都不會再改變了。

所以它只能，先下手為強。

起靈望昭華腕間那朵已經變色的花瓣上撇了一眼，急急在掌中凝起了一陣靈力，猛地向昭華而去。

崔子鈺此刻就站在昭華身後，見狀起手替她將那靈力擋去。

可是起靈此刻的靈力與它所處的陣法同根同源，皆有怨靈之力，崔子鈺雖然將其擋去，可是一時卻被源源不斷的靈力纏住，往後退了數步，一下子便離昭華有了些距離，無法再去護她。

起靈腳下的陣法似乎在此刻才被真正發動了起來，原本在雲頭之下往陣法之中輸送靈力想要借此壓制怨靈的仙族、魔族等皆面露難色，身形也隨著陣法的變動搖晃起來，漸漸有些支撐不住。

從一開始，起靈便是因為置身於這陣法之中，才無人能近其身。這陣法將它護得極好，即便是眾人合力也難以攻破，可見這陣法厲害。

卻沒想到此刻尤甚。

那陣法已經牢牢將他們吸住了，便是想要離開也不行了。

起靈得意地看著這一切，目光緩緩落到了昭華身上：“昭華，看到了嗎，你的命現在握在我的手上，已經由不得你自己說了算。”

說著，它擡手凝起一陣更加醇厚的靈力，不由分說便朝著昭華而去。

昭華往後退了一步，手腕輕轉，堪堪凝起靈力，正欲抵擋，忽見一個身影突然出現，橫亙在自己面前，替她擋下了所有的攻擊。

昭華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臨淵，手中凝起的靈力微微一滯。

臨淵此刻已經脫離了陣法，而他原本的位置，正由他的佩劍斬魄替他撐著。

昭華眸光動了動，唇角扯上一絲苦笑。

臨淵如今失了大半修為，剛才勉強從那陣法中脫身，想來又受了不小的傷。

只是此刻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再去猶豫了，留給昭華的時間不多了，對於起靈來說也是一樣的。

起靈的攻勢再起，臨淵雖不曾看過昭華一眼，卻一一替她擋了去，換來的則是起靈更加猛烈的攻勢。

就在起靈凝起所有的靈力再度進攻的時候，臨淵仍舊定定地站在昭華身前，意欲迎擊。

昭華閉了閉眼，就在起靈的靈力來至近前時，她伸手將身前的臨淵猛地一推。

臨淵猝不及防，被她推得趔趄了一下，沒了他的阻擋，起靈的靈力直直沖昭華而來。

昭華將自己僅剩的靈力凝在掌間，手腕一轉，只聽一聲呼嘯，一道冰藍色的烈焰已然立在了她的面前。

她以自己的鮮血為引，電光石火之間，破雲淩冽的劍身已然化作成千上萬把寶劍將昭華圍了起來，擋住了起靈的攻擊，也將臨淵一並擋在了劍陣外。

臨淵一瞬間便意識到昭華要做什麽，目光霎時間凝滯住了。

“昭華，不要——”

他沖她搖搖頭，眼中似有淚光，可是昭華卻只是笑著看著他，握緊了手中的卻魔刃。

“這一次我又要對你說抱歉了。”昭華借著破雲的劍陣爭取來的短暫間歇，終於能與臨淵好好說上幾句話，“事已至此，本想就此作罷，可是有些話卻還是想說。

“從前所有的不愛，所有的撇清關系，都是違心之論。我不想再騙你了，也不想再騙我自己了。

“臨淵，我是愛你的，從一開始到現在，從來都沒有變過。”

昭華沖他努力揚起一絲微笑。

她原本就知道，等待著自己的結果會是什麽。臨淵為了她已經做了太多事了，她不願再讓臨淵因她受累。

可是此刻，看著他仍舊義無反顧地擋在自己面前，她忽然變了想法。

她舍不得。

她自私地不想讓臨淵忘了她，不想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裏都不會想起她。

她也更想讓他知道，她愛他。

臨淵望著她決然的表情，搖了搖頭，一瞬間紅了眼眶，他像是發了瘋似的想要劈開破雲的劍陣，可是卻是徒勞。

“沒用的，你住手吧。”昭華眼中閃過一絲痛苦，“這是我以鮮血引破雲變幻的劍陣，以你現在的靈力是破不開的。”

臨淵卻像是聽不見她的話似的，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，似乎一定要將劍陣破開。

他的手被破雲的劍刃留下了一道道血痕，可是他仍舊沒有想過放棄。

昭華垂了垂眸，擡起手將卻魔刃抵在了自己的腕間。

她深深地看了臨淵一眼，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卻魔刃刺向了腕間的那朵暗月幽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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